【深度专访】人类低温保存“复苏”的可能性有多大？

近期，作家永城推出了他的第一部科幻题材小说《复苏人》。顾名思义，“复苏人”是可以“复活”的人，小说讲述了7位被“冷冻”技术冬眠过后，又“复活”了的人，他们面对新世界的状态，开启新的人生。小说《复苏人》是文学和想象的结合，而现实版的“复苏人”真的存在吗？

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副院长贾春生先生日前出席了永城小说《复苏人》分享会，并针对人体低温保存及复苏这个“前卫话题”接受了笔者采访。

据悉，目前世界上可以独立完成人体低温保存的机构有四家，其中一家便是中国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在完成亚洲首例人体低温保存后，中国成为继美国、俄罗斯之后第三个可以独立实施人体低温保存的国家。

显然，这项技术面临着法律、科技甚至伦理等方方面面的待确定性……正如贾春生所说，实现人体低温保存及复苏，困难重重，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人类科技和生命科学正在迎来快速发展期，这必将带来不可思议的未来。

人体低温保存技术

贾春生：展老师现保存在济南的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4年半以来，我们的低温保存系统一直工作正常，根据液氮罐持续监测数据和美国同行的历史数据参考，她目前保存状态良好。

问：目前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的12位人体低温保存者以哪几种形式被保存？

贾春生：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目前仅开展全身深低温保存研究，在完成伦理和资质申报后，将会开展脑库或脑组织库建设。不久的未来，也许会开展类似美国Alcor(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会)那样的大脑保存。

问：请您谈谈人体低温保存技术的步骤是怎样的？

贾春生：病人临床死亡后，我们临床响应团队专家会尽快通过人工心肺支持手段恢复心肺功能，这个步骤会在1-5分钟内完成，同时进行快速的体内外同步降温，减缓人体细胞组织的代谢速度，并迅速使用生命支持系统和药物等保护措施，将病人转移至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的专用手术室进行低温手术。

低温手术的过程主要就是在不间断降温的过程中实现人体血液的置换，将人体的血液通过整套体外循环设备置换成低温保护剂。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保护剂完全到达身体各个部位并发挥低温保护作用时，通过程序降温将人体精确控制降温到-196℃后进行长期保存。

问：展文莲是一名志愿者会员，到目前为止，一切费用是研究院承担，从展文莲进去到液氮罐后我们一共进行了多少次液氮注入，研究院承担的费用大约是多少？

贾春生：展老师作为中国首例志愿者参与人体低温保存相关的研究费用，其实是由银丰生命延续基金资助的，银丰生命延续基金是隶属于山东省银丰生命科学公益基金会、专门用于资助银丰生命延续计划的一支公益基金，累计募集资金已达2500万。

人体低温保存所使用的是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自主研制的低温液氮保存罐。目前的液氮保存罐根据外部气温等因素，平均每12-15天加一次液氮；双人罐每次需要补充大约1.7吨，最大的四人罐大约每次补充2.5吨，因液氮价格在不同地区有很大的差异，比如在北京就很贵，而在山东、湖北等地区就相对便宜，所以承担费用需要进行综合测算。

问：咱们研究院都有哪些领军专家团队？当初参与研究大型程序降温仪的专家团队是哪些？

贾春生：研究院组建了低温生物医学、基因工程、干细胞技术、临床医学、自动化控制、低温设备开发和生物工程材料及再生医学等领域在内的专家团队。

我们的程序降温仪是我研究院自主研制的目前全球容积最大、大跨度连续精确控制降温设备。参与研究的主要技术人员其实就是银丰研究院技术团队和联盟机构自动化控制合作专家，我本人是大连理工大学机械设计及制造专业，对程序降温仪原理及技术要求非常了解，也在该设备开发和改进中提供了很多的咨询和意见。

问：在中国实施人体低温保存，需要符合三个层面的条件问：除了人体低温保存技术，研究院还在研究哪些项目？

贾春生：银丰生命延续计划是围绕生命科学的前瞻性综合研究计划，包括基因科技研究计划、干细胞保存及应用计划、组织器官银行计划、脑科学计划和人体低温保存计划等。从基因检测到遗传性疾病诊断、从干细胞技术研究到临床应用、从免疫细胞临床转化到生物治疗技术推广、从组织器官保存到临床移植、从生物组织工程材料研发到3D打印人工组织器官技术研究、从组织器官银行到人体低温保存等，为全生命周期的健康提供服务。

目前我们已独立自主开发了大型程序降温设备、大型液氮容器、从细胞到组织、器官和整个人体的系列冷冻保护剂等专利技术及设备，已掌握包括卵巢组织、皮肤、断指（趾）、瓣膜、血管等多种人体组织器官深低温保存和复苏技术。

问：不同的人体低温保存技术分别需要多少费用？

贾春生：目前参与银丰研究院实施的人体低温保存计划，需要成为银丰生命延续计划的志愿者，例如认同生命科学研究的基本规则、富有医学奉献精神等；在成为志愿者后，还需要提供一定支持，达到一定贡献度的会员后方可参与人体低温保存计划。这个贡献度一般通过会员积分模式来评估，通过协助宣传、共同参与生命科学研究、提供志愿者服务等途径获得。

问：如果想要做人体低温保存，需要哪些条件？

贾春生：在中国实施人体低温保存，需要符合三个层面的条件，第一是法律和伦理层面：参与者需遵循中国红十字会相关流程和《山东省遗体捐献条例》要求，履行登记申请程序。第二是技术层面：比如参与的志愿者生前无重大传染病、无开放式创口，符合低温保存所需要的临床条件等。第三是要符合银丰研究院实施的生命延续计划志愿者会员的条件，比如遵守中国相关法律法规、支持并认同银丰人体低温保存研究项目实施所需要的规范流程，对生命科学研究有理性认知，拥有医学奉献精神，接受病情评估并积极配合实施等。

问：如何成为志愿者会员？

贾春生：需要具备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符合法律和医学伦理；二是符合临床医学评估标准和实施条件；三是符合银丰生命延续计划会员积分标准等，条件比较多，这需要一个综合评估和反复沟通的过程。

贾春生：困难还是很多的。比如我国现在还没有建立全国性遗体捐献法规，山东省以外的志愿者希望参与人体低温保存，如果不能提前转运到山东的医院进行治疗，就存在跨省遗体捐献流程协调困难、外地医院临床待命介入协调性困难。特别是受新冠疫情影响，我们的医疗团队很难及时到达病人所在的医院，甚至无法进入外省的医院，在病人身边进行原地待命。

另外就是复温技术，目前我们仅掌握了细胞、部分组织和简单器官的复温技术，还不能实现大尺度的复杂器官的复苏，人体复苏涉及的技术更加复杂。

问：2021年6月7日，俄科学家复活了2.4万年前轮虫的新闻，从医学科技角度，人类低温保存“复苏”的可能性有多大？目前实验进展到哪一步了？

贾春生： 新闻中的蛭形轮虫属于原腔动物门，体型微小，自带隐生“天然绝技”。隐生功能就是在环境条件恶化——如干燥极寒等环境——可以停止生命代谢活动，类似假死状态；当环境适宜时又能复苏。自然界存在的轮虫、水熊虫、北美林蛙、北极地松鼠等许多动物都有耐受深低温环境的天然能力。

低温生物医学科学家正在通过对这些动物的深入研究，寻求更好的方法来实现人类的细胞、组织器官乃至整个人体的低温保存及复苏。人类历经百万年进化，已经形成了2×10^14庞大细胞数量的复杂恒温高级物种。与自然界具备隐生绝技的初级动物相比，确实存在巨大的差异。我们已经掌握了深低温保存人类各种细胞、受精卵、部分组织和器官等并复苏用于临床的低温医学技术。

在整个人体低温保存方面，主要通过快速降温、大脑保护、血液置换、冷冻保护剂灌注和程序降温等程序，力争保障全身在深低温保存前无冰晶或少量冰晶形成，维护细胞活性、减少损伤等。世界上还没有成功实现复苏复杂器官和整个人体的案例，但随着低温生物医学和细胞修复技术的发展，很快就可以实现较复杂器官的深低温保存并复苏技术。

人们对生命的认知、对生命科学的重视和深入研究日益重视，整个人体低温保存后再复苏所涉及的先进科技，不仅仅包括临床医学，肿瘤及衰老研究，还包括脑科学、复温复苏技术，纳米治疗技术、基因修复科技、高增量细胞定向诱导培养等太多的生命科学技术。实现人体低温保存及复苏，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但人类科技正在迎来快速发展期，未来科技一定也会取得巨大进步，颠覆现在我们对生命科学的认知。也许有那么一天，人类的共同梦想真的可以实现。

问：很多人关心人体低温保存技术是否对记忆造成损伤？

贾春生：目前，脑科学、神经医学和生物医学等领域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就是记忆，这也是人体低温保存计划中大家的关注点之一。

根据已公开的最新研究成果，科学家认为人类记忆包括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其中短期记忆依赖于生理生化反应产生的电信号，类似于电脑的缓存信号，低温难以对其进行保存；而中期和长期记忆是建立在大脑细胞结构中特殊蛋白的生物化学变化，可能存在记忆蛋白或特殊神经元，类似于电脑硬盘。

结合现代医学器官移植病人的经历，特别是心脏移植的病人案例，他们表现出具有捐献者的性格或记忆特征，间接证明记忆可以被保存。

问：人体低温保存这项探索本身具有极大的开拓性和前瞻性，现在我国在这方面有相关法律规定了吗？

贾春生：对于一项面向未来、极具挑战的前沿生命科学研究项目，我们将其定位生命科学领域的灯塔工程和火星探测计划。虽然我国对人体低温保存这样的具体研究项目还没有立法，但银丰生命延续计划，特别是人体低温保存项目，还是有一些法律依据可以参照的。比如首先要遵守遗体捐献这样的地方性法律法规，还要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中国人类遗传资源管理条例》《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伦理审查办法》等。

但是，目前国家还未建立全国性遗体捐献法规，也缺乏全国遗体捐献的联动机制，所以对跨省市的志愿者会员，往往存在遗体捐献流程确认、转运协调等问题。

我们非常期待相关政策的出台，给予我们这个研究计划一些规范和指导，同时期待尽快看到包括低温生物医学、脑科学、临床医学、冷冻保护剂和高精度可控复温技术等相关科研联盟的建设和落地，推进项目实施和研究进展，就像组建火星探测计划、登月计划这样的大型科研联盟。我们期待国家给予这类开创性、前沿性科研项目一定的支持，希望社会对人体低温保存这类新生项目给予一定的包容和客观评价。

问：我们在“人体低温保存技术”上已经成为了国际领跑者，在2022年或者在接下来的几年立下了新的flag吗？

贾春生：是的。近几年，国际上已实现3D打印皮肤、骨骼、眼角膜、肾脏小管等重大医学科技突破。2019年，全球首颗拥有细胞、血管、心室和心房的“完整”并可以自主收缩的心脏打印成功。目前银丰研究院已开发出同种异体的组织工程材料，期待通过3D打印技术开发出新型医用组织修复与再生产品，满足临床组织和器官修复等再生医学的临床需要。

2022年，研究院将正式建立组织器官银行，首先在血管保存、皮肤保存、断指/趾保存等领域建立技术标准，并实现可临床推广的技术方案及服务标准。同时研究院还将启动3D组织器官打印及临床前研究、深低温可视化摄像检测设备研究等。

问：近两年来，全球受新冠病毒影响，您怎么看待这个状况？我们多久可以彻底攻克“它”？

贾春生：病毒是一种寄生于细胞内的、分子级别的生命形式的存在。我们猜测古老的生命形式可能就是病毒，或者病毒至少是其中的一种。

目前我们可认知的病毒有上百万种，其中可能仅有几百种对人类有危害。根据《自私的基因》发展的观点，病毒生存的唯一目的是复制自己。它非常小，寄生于细胞中，常规的抗生素并不起作用，很多治疗方式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攻克病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像流感病毒等，会一直根据人的变化而演变，最后使自己变成趋于温和的状态，实现和人类的和谐共存。

我们看到新冠病毒的致死率也在不断下降，相信最终也能实现和人类的和谐共处，取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