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录片的表达里,被创作者披露的矛盾本身往往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只不过这种矛盾通过艺术展现出来后,我们会对它有更宏大、更深刻也更主观的认知。在纪录片的库存中,有关人类生命伦理命题的讨论层出不穷,一些有着社会责任感的创作者总会在作品中探寻生命的起源、进展以及归宿,希望通过讨论生命,进而丰富生命。最近关于生命本体的讨论又活跃起来,只因一部关于人体冷冻的纪录片。
《冻结的希望》去年在第17届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上一经展出就收获了很高的评价,同时也斩获了“优秀中外联合制片纪录片”。本片主要讲述了一名2岁的泰国女孩艾因兹被诊断为脑癌不治身亡后,其父母决定对其身体组织进行冷冻并期待着未来的科技可将她复活的故事。本片跟随拍摄了艾因兹的家庭——她的父亲、母亲及哥哥是如何作出这个不寻常的决定的,这一举动也遭到了泰国甚至世界范围的讨论,但是艾因兹父亲还是希望给女儿留下这个生存的机会,而艾因兹哥哥也因妹妹的离别受到触动,投身于科学学习,希望在未来这项新兴的冷冻技术会有更深入的研究成果。
人体冷冻技术是一种把人体以极低温的情况下冷冻保存,并希望可以在未来通过先进的医疗科技使他们解冻后复活的医学技术研究。但就目前科技而言,没有实验能证明,人体在长时间冷冻后,细胞仍可以保存完好并复活。而与此同时,人体冷冻技术也引发了大众对于生死观念以及人伦道德的诸多争议,向人们抛出了一个关于人类生命本体应该如何与自然规律兼容的严肃命题。而宗教与科学的矛盾,伦理与情感的碰撞,生命与未来的困境,在《冻结的希望》中有着完美的交织。
科学VS宗教
艾因兹的事件在泰国被媒体迅速发酵成为社会事件,大众的讨论风口由对这个家庭的关注转向宗教与科学的对峙。泰国本身是一个宗教氛围很浓厚的国家,国民心中对死亡的归宿是肉体彻底的离去,灵魂得到纯粹的净化,而艾因兹父母的做法,无疑为科学与宗教冲突的提供了论战平台。在这部纪录片中,导演同样将这种论战放大,在各大媒体平台上,艾因兹的父亲用科学家的身份应对着来自宗教学说的质疑,创作者希望通过放大这个矛盾来激发观众对宗教与科学的正确认知。
从传统认识论到后现代主义认识论,科学与宗教之间经历过三种关系形式:一是以尼采、杜威、弗洛伊德为代表的传统对立说。他们认为随着科学理性的增长,宗教最终会走向消亡。二是发展中的分立说。最典型的说法就是“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三是当前流行的和谐说。这是当前西方学术界相对普遍的观点,即认为宗教和科学两者在最常见的方法论上具有共性,在目的上也不具有根本的矛盾。
在现代宗教学家眼中,两者之间的冲突不是规则的冲突,而是保守的宗教学家与部分科学家之间的误解,属于生活世界内的冲突,他们在理论世界上存在着一种融合的可能性。虽然科学在其自身解释能力和水平上,对自然的解释原则上是完整的;但与科学对自然世界的解释不同,宗教则提供了对解释这个自然的人类的一种终极关怀。也可以说,人类靠理性解释了自然,发明了科学,领悟了自然的规律;而人类本身所具有的非理性的存在,则需要一种宗教的关怀,这种宗教关怀的最终目标是要确认人类灵魂对于上帝的完全依赖。
艾因兹的父母与哥哥深知因为艾因兹的离去,他们的灵魂受到了不可修复的伤害,所以哥哥去到了寺庙进行一段时间的修行,在为艾因兹进行往生祈祷的同时,也希望藉此来抚慰自己的灵魂。这个深谙科学的家庭清楚的将灵魂与肉体分开来探究,灵魂需要宗教的洗礼,而肉体生命的延续则需要科学的支持。他们的做法或许能够给予宗教与科学的融合提供典例。
爱与社会伦理
在导演访谈环节中,有观众提及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家庭对艾因兹的留存是处于爱本身的冲动还是对科学的执着奉献。其实本片给了答案。在家庭历史影像中我们看到了,艾因兹的到来是对这个家庭最好的礼物,出于创作者的展现,我们在本片中看到的所有温暖与欢笑都是艾因兹作为参与者所给予的,而所有的痛苦与悲哀也同样是艾因兹作为逝去者所产生的。
B站弹幕中有很多对艾因兹父亲的批评,批评方向就是他的执念让整个家庭会永远生活在艾因兹死去的阴影中,不仅违背了生命的伦理,也在有意无意的引领着艾因兹哥哥的未来人生方向。艾因兹父亲在本片中作为这个家庭的话语拥有者和政策制定者,被观众所误解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提出的人体冷冻计划改变了这个家庭的未来方向,而我们更应该考虑到这背后的根本是在于大众心中一直存在的家庭关系中权力分配的问题,当然,还有爱的问题。
窦文涛在某一期《圆桌派》关于家庭权力关系的讨论中提到过:中国家庭关系一定与权力有关,爱却不一定。《冻结的希望》中,艾因兹的家庭被呈现出来的是传统的男强女弱的家庭权力分配,父亲在主导着整个人体冷冻计划的进行,但是母亲的默默支持,哥哥的积极主动的科学研究也是不可忽略的。因为他们对艾因兹的爱,是无法被泯灭的,他们渴望艾因兹的重生,希望赋予艾因兹去拥抱这个世界的权力,即使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
社会伦理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会克制住人类的本我欲望,使其考虑到现实环境做出符合大众认知的正常行为,降低犯罪率。“从来如此,便对吗?”,鲁迅问。世界还是只接受单一质地的人,却不接受多元的人,稍微超前的人被认为异类或是狂人,这是一种可悲。每个人作为社会集体的一份子,无论是时间还是思想,我们都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跟着一堆又一堆莫名的规则固化自己的行为模式。
艾因兹的家庭被推到争议的风口浪尖,也正是他们的冷冻人体计划太过于超前,无法被大众所理解,违背了正常的社会认知与生存伦理。但是细细思考,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不就是要依靠于那些疯狂的想法与尝试吗?
生命意识与不可预的未来
生命的存在形态一般包含自然生命、社会生命与精神生命。“人虽来自于动物,却与动物有重大分别;人是生命存在,又从不满足于生命的生存。”人之为人,除了具备高灵长类动物的基本生理条件外,更重要的就在于他还有精神和意识,还有超越自身生理本能的冲动。这种生命形态我们可以称之为是人的“精神生命”,它对应着自我实现的需求,更构成了我们的基本生命意识。
艾因兹的家庭有这种高等的生命意识,他们对现在和未来有充分的自我体认,他们渴望通过他们自己的生命本身去创造一个能够拯救并且容纳艾因兹的世界,这是生命对生命的价值赋予,这种超越性的价值存在也同样体现着人类本身的社会生命和精神生命存在的证明,尽管这个证明在未来的结果是不可预知的。
探究人类的生存可能,是所有幻想中最具浪漫色彩的一种。而必须承认的是,人们对于人体冷冻的需求是存在的,对于生命延续以及生物记忆保存的科学发展是迫切的。刘慈欣在《隐藏的现实:平行宇宙是什么》一书序言中提到过一句话,“相对于有着明确现实意义的应用科学和技术,每个人更应该了解的却是最基础的科学理论,以及其最前沿的进展,因为这是人类眼中宇宙和大自然的最新图景。”艾因兹一家人的贡献不仅仅是对于艾因兹自身的,更是会促进着人类科学的推进以及人类生命意识的觉醒。
2017年5月,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完成中国首例人体低温保存
“在中国开展人体低温保存,除未来技术可能性讨论之外,最大的质疑是法律合规性和伦理可行性。”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外聘专家阿伦·德雷克(Aaron Drake)表示,美国公众对人体低温保存持相对开放的态度,而在中国,研究机构则需要面对不同的声音与质疑。
作为生活在中国文化的我们,对于这种挑战大众生命认知的实验还是很难接受的。中国的传统观念里,死亡的归宿是土地与风尘,而不是液态罐。所以,《冻结的希望》在B站的上映,可以让更多中国人改变传统观念,并且接受这项医学研究计划,而我们自身也应该积极的去拥抱这种科学的到来与进展。
因为,生命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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